第六章
“是。”方驰很快地转过了头。
表婶一看小果的样子，就知道出了事，拉着方驰问。
“今儿我们去攀岩，室内的，来吗？”罗鹏在电话里说，“我过去接……”
“谁？”孙问渠问了一句。
方影跟她妈的也就是方驰的表婶关系不好，所以很早就搬出来自己住了，不过租房一直没个长期的，有时一年能搬四五次。
小果在里屋哭得全身都哆嗦，方驰搂着哄了半天，才慢慢平静下来。
“方驰，”孙问渠眯缝着眼看着他，“在你眼里，我除了是花|花|公|子，同性恋，始乱终弃打女人的渣子，还是什么？”
“方驰，”孙问渠拿起菜单慢慢对折，“是真名？”
一开始觉得挺疼，火辣辣的，后来就没什么太大感觉了。
“他在不在我都不去，”孙问渠曲起一条腿，方驰那一脚踹得他腿疼了两天，“我腿伤了。”
话还没有说完，那男人一巴掌抽在了她脸上：“三天！三天！多少个三天了！你当我散财童子呢普渡众生呢！”
“你有病啊？”孙问渠按下对讲机，“小区后门出去仨药店自己挑一个慢慢吃。”
“我直接进去了啊。”方驰虽然说是急事，但声音却一直很平和，既不焦急也不恼火，就好像他俩之间只是平常朋友的对话。
“等等，”孙问渠睁开了眼睛，懒洋洋地站了起来，慢慢走到他跟前儿，看着他嘴角的伤痕，“这个借条，得你来签。”
“送钱来的？”一个男人看着方驰问了一句。
几分钟之后终于消停了，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。
孙问渠有些意外，这门铃装上就没被按过几次，他的朋友来会先打电话，物业也不太可能……
伸手想在身上找点儿防身的东西，但除了外套口袋里的那个信封，什么也没摸着，只得就这么冲了上去。
“行！”方驰的情绪一下就跟之前不同了，马上从兜里掏出了手机，“那我打个电话叫她过来。”
院子那围墙矮，也就是防点儿君子，连狗会蹦的都防不住，这屋子的门就不一样了，没带钥匙的时候锁匠过来都开了一小时。
“你不天天都周末么，”罗鹏笑着说，又补充说明了一句，“博文没在，他今天有事儿不来。”
“给你十秒，”孙问渠对着猫眼吼，“不滚蛋我报警了！”
“你进，”孙问渠都快让他的执着和这点儿愣劲给气乐了，“你进一个试试，进来了我请你吃饭。”
方驰忍着夹在莫名其妙里的怒火，拿出了刚取的钱和那个信封，之前踢他的人一把抢了过去，接着就骂了一句：“操，就这么点儿，打发要饭的呢！”
“少一些也可……”方驰冲着电视的方向说。
“现在就这么多。”方驰说，对于他来说，现在还能忍着不扑上去跟这几个人干一架纯粹是担心小果。
这回方驰沉默了很长时间。
“出去别翻墙了啊，”孙问渠继续喊，“走门吧儿子！”
再响。
方驰也不说话，只是看着他笑。
“钱还清之前，”孙问渠又走回了他跟前儿，“你得每天过来给我收拾屋子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……”
跟罗鹏扯了几句之后挂了电话，在沙发上挺了一会儿，他坐了起来，摸过手机。
“不去，又不是周末。”孙问渠躺在沙发上，屋里全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，两天了也没散掉，不知道打扫卫生的大姐那天喷了多少。
耍无赖要钱不成功就打人，打人都要着钱了还想继续骗？
“不吃饭了啊？”孙问渠喊。
方驰闭了闭眼，让自己平静下来，先带着小果一块儿把方影送去了医院，再打车把小果送回了表叔家。
方驰没理他，哐地一声摔上了门。
但这是方驰长到18岁挨的打里唯一不能反抗的一次，也是最莫名其妙最窝火最……害怕的一次。
“嗯？”孙问渠扫了他一眼，又改“借”了？
“母债子偿嘛，”孙问渠慢悠悠地说着，“同意就借，不同意吃完饭你就可以走了。”
孙问渠老觉得胸口堵着点儿什么，这不是揍方驰一顿能解决的，是那种抓不着碰不到包着棉花似的恼火。
“她死了才好！”表婶皱着眉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。
没人管的话，方影这样的人，出了什么事都不奇怪，没准儿就这么失踪了，或者死了。
一出手的狠劲就能让人知道，这些人不是普通混混。
孙问渠一下就乐了，往沙发里一靠，冲着方驰笑了能有两分钟都没停下来。
“没了。”方驰回答得还挺干脆。
方驰并没想挑衅，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把事惹大，伸手架住对方准备再甩向方影的这一巴掌纯粹是条件反射。
接着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方影，左手全是血，衣服也沾上了血迹，不过人看上去还成。
方驰只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，哄完了小果，他又回到客厅，方影还坐在地上，他过去看了看方影的手。
“不答应。”孙问渠说。
“小果呢？”方驰第一反应是找到小果。
如果还不上钱，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根本不敢想。
孙问渠躺沙发上很舒服地看着门，正想着方驰会用什么玩意儿撬锁的时候，突然听到了旁边的窗户响了一声。
“我不开门你可以站墙根儿尿尿啊，”孙问渠一想到那天晚上就气儿不打一处来，“尿着吧。”
“不答应。”孙问渠很干脆地回答，不再说话，再次躺回沙发上。
正想走开的时候，门铃又响了。
方影家的门没有关严，方驰一把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了屋里站着的四个男人。
大概是被人用椅子腿砸的，皮开肉绽，有没有伤到骨头看不出来。
要没小果，他才不管这些人是谁，要干什么，就冲那一拽一脚和这种口气他就没法忍，搁平时拽他那一下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。
孙问渠此时此刻的感受只有一个，该装防盗窗了！
“在我报警之前出去。”孙问渠拿过手机。
“三天，三天之后我会再来找你，还不上钱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！另外，别想跑，你跑不掉。”
方驰觉得方影眼下肯定是有麻烦了，也顾不上多问，在学校外面的银行取出了自己的一万存款，上了出租车。
门铃又响了。
“多少？”孙问渠问。
“给他们钱给他们钱！”方影像是被吓到了似的喊了起来，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哭腔，“给他们钱给他们钱……”
“那你他妈从哪儿看出来我会借钱！”孙问渠吼了一声，手一扬，折成了小飞机的菜单从他手指间飞了出去。
“啊？”孙问渠正瞪着电视琢磨这事儿该怎么处理，冷不丁他一说话吓了一跳。
“是我，”就在孙问渠打算不管了回沙发上窝着的时候，对讲机里有人说话了，“方驰。”
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！
“你到底，”方驰一把扳住方影的肩，盯着她的脸，“欠了多少钱！欠了什么人的钱！”
而且他还在方驰脸上看到了伤。
他瞪着方驰半天才说了一句：“你这算非法闯入知道么？”
丫居然翻墙进来了？
又有一个伸手拽了他一把：“拿了多少过来？”
不过他暂时还没打算报警，警察来了看到的也不过就是有人敲门他不开而已，以这骗人的执着劲还不定会怎么蒙警察呢。
“我有事儿求你。”方驰继续敲门。
方影不再说话，只是一直哭，头发乱成一团，脸上的妆也糊得黑一块灰一块了。
孙问渠也不着急，又慢悠悠地进厨房拿了瓶酸奶喝着。
“老子带着兄弟大老远跑一趟就他妈这么点儿？”那男人拿着钱往方影脑袋上一下下拍着，“买辣条呢你？”
全身都在疼，之前没留意，现在才发现嘴角都破了，嘴里有隐隐腥咸的味道，身上就更不用说了，走路都跟被棍子砸着走的似的，每一步都扯着疼。
只是麻木地护着方影，拳头和膝盖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落在他身上，都没怎么感觉到疼痛。
还想再抽一巴掌的时候，他的手被方驰架住了。
方影还是不出声，无论方驰怎么问，她都不开口，只是哭。
大概除了他，也没人会帮。
“你是在找死！”方驰咬着牙说了一句，忍着身上的疼痛站起来进了屋。
那种在内心深处细细渗出来的恐惧让他身体都有些僵硬。
“那我敲到警察来。”方驰说。
孙问渠又盯着他看了看，慢吞吞地转身坐回沙发上，腿往茶几上一搭：“是么，急着替你娘要抚养费呢？”
“不用去，就是磕了一下。”孙问渠其实挺想出去的，到现在他还没吃饭，不过实在又懒得动。
方影欠的钱也不是小数。
“真没了？”孙问渠把菜单又折了一下，然后指了指自己，“你确定真没有智障这条？”
方驰双手往外套兜里一插，就那么站在了原地。
看了一张，感觉不合胃口，正想再拿下一张的时候，门铃被按响了。
“我操！”他吼了一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，窗户他早上打开散空气清新剂的味儿来着，一直拉着窗帘也没注意窗户是开着的。
从厨房遛达出来之后，方驰说了一句：“行。”
孙问渠赶紧扔了菜单站了起来，没等往门边走，就听到房门被敲响了，哐哐哐三声。
这几个人走了之后，方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，咳嗽了两声，感觉到了脸上和身上的钝痛。
话还没说完，方驰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。
“我不知道，”方驰说，“她什么也没说，最近不要让她再把小果接过去了。”
方驰偏了偏头，躲开了对着他眼睛飞过来的纸飞机，但菜单折得很尖锐的角还是在他脸上扎了一下。
“怎么伤的？摔了？”罗鹏一听就紧张了，“去看了没？要不我过去弄你去医院？”
孙问渠打电话定了餐，然后开始看电视。
说实话他挺佩服方驰的，看上去也不像是脸皮太厚的人，居然就能这么挺着站这儿就不走了。
“你是不是又去打牌了？”方驰又问。
桌上有几张外卖的单子，是家政的大姐过来的时候带来的。
孙问渠压着把手机砸出去的冲动，盯着黑屏在心里默念了大概三十遍为民除害替天行道，然后抬起头看看他：“成，站着吧。”
“什么？”方驰的眉毛拧了起来，“什么条件？”
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凑到猫眼前看了看，果然看到了方驰正站在门外。
他随便拿了一张，想叫个外卖吃了得了。
就在他跳起来的同时，窗帘被掀开了，方驰从窗户跳进了客厅，站到了他跟前儿。
还挺轻盈，落地都没声音。
方驰？孙问渠愣了愣，转头看了一眼，还真是方驰。
孙问渠闭了闭眼睛打断了他的话：“十万是么。”
“她没事儿，”方影神情有些麻木，脸上还带着红印，手上的伤似乎她没感觉到，还撑着地，“你……带钱了吗？”
方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：“我真有事儿求你，很急。”
“没问题，”孙问渠说，“不过得给我写个借条……”
“怕你看见我不开门。”方驰说。
“你没事吧……”方影有些紧张地在他身上腿上摸索着。
方驰的确是有急事，孙问渠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都能看出来，没有了前两次见面时那种嚣张得就差写在脸上了的鄙视。
“是。”方驰说。
再看，屏幕里还是没人，孙问渠有点儿窜火，吼了一声：“慢慢按吧！按够八小时下班！”
孙问渠有点儿无语，可能是邻居家的小孩儿，以前也有过，总来，按了就跑，一直到孙问渠抄了根棍子撵出去直接把他家门铃给砸了，才没再按了。
现在方影和小果这情况，他只能忍着。
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诈骗精神啊，都能开班授课了吧！
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院子里有动静，像是花盆被踢到或者是砸到的声音。
方驰看了他一眼，没说话。
方驰没再说别的，离开了表叔家。
“能借吗？”方驰问，“保证能还上。”
对讲机里很安静，没有人回答。
“是借钱。”方驰说。
孙问渠就想看看他能敲多久。
方影半嚎半哭的声音让方驰觉得下一秒她就得死了似的，于是也顾不上别的，唯一能做的就是半倾着身体护在了方影身上，挡着她的脑袋和她血肉模糊的左手。
“可以给你打借条，或者你说怎么样都行，只要能借钱就可以。”方驰又说。
“对了，”孙问渠边喝着酸奶边说，“还有个条件。”
“再给我几天时间……三天！就三天！”方影说，“我……”
大概敲了五分钟。
方驰抬手甩开了这人，弯腰看了看方影的手，手上血乎乎一团也看不到底伤成什么样了，正想问的时候，后面有人对着他的腿踹了一脚：“少他妈磨叽，钱呢！”
不知道多长时间，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。
孙问渠感觉要不是自己腿不舒服，就冲方驰现在这出，他能冲出去拿花盆照他身上甩过去。
“哎，”孙问渠笑够了之后用手搓了搓脸，“太好笑了。”
几个人同时上来就是几拳，砸向了方驰，也有两脚踢在了方影身上。
“钱是你妈借的，”孙问渠勾勾嘴角，“你亲妈，对吧？”
门外没了声音，方驰似乎是走开了。
靠？
如果没管……自己会不会也有麻烦？
说完他也没开门，回到沙发上一躺，拿了菜单继续看着。
他很不情愿地撑着一走路就酸胀发疼的腿走到门边，对讲机的屏幕上却没看到按铃的人。
纸飞机的速度很快，所以虽说是张纸，戳在脸上特别还戳在了伤口上，还是挺疼的，方驰皱皱眉没有说话。
孙问渠总算在一堆他怎么看都觉得没胃口的菜里挑出了两个之后，敲门声停下了。
这点侥幸在看到方影家楼下的那辆车的时候被打碎了，不是什么好车，破皮卡，但停的姿势很随意，把路都堵了，一看就是随便一停马上要走的架式。
还在响。
“十万。”方驰回答。
方驰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：“真没有。”
孙问渠咬着牙充耳不闻。
可自己又能怎么帮？
方驰没有动，沉默了几秒钟说：“你刚说我进来了就请我吃饭。”
现在住的这地方是上月刚搬的，离方驰学校有点儿远。
这三年不见又来了？
在车上连着打了几个电话给方影都没有接，这让他越来越不踏实。
他不知道方影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能让他帮方影帮到哪一步，但估计方影除了他估计已经找不到能帮忙的人。
方影这次的语气跟之前让他去孙问渠那儿要钱时完全不同，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让方驰拿自己的钱。
“不好意思，”方驰说，“我是真有急事。”
方驰往楼上跑，跑到四楼的时候就听到了五楼隐约传来的小果的哭泣声，五楼两套房子只住了方影和小果，他一听就急了。
但这个条件反射却和那不到两万的钱一块儿把这几个人给激怒了。
“我签？”方驰愣了愣，“钱是……”
方驰在一边安静地站了十多分钟之后，突然开口：“如果十万太多了……”
方驰拧着眉琢磨着，虽说是个旧小区，但人是个小区，门口还有个看门大爷，如果真有人找方影麻烦，也许可能大概说不定进不去小区大门……
被人打没什么，也不是没被打过。
关着门的里屋里传出了小果哭得有些喘不上气儿的声音，方驰皱了皱眉。